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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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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迎走得匆忙,林聿青亦是。

臨別前江照裏看見林步半邊臉青腫,走路踉蹌,問起來才知是因為那日林中他沒有站在他們這邊被狠狠處罰了。

她心有不忍便為林步辯解了幾句,林聿青卻道:“受你恩惠的村民尚知維護你,我與允執師出同門,多年至交,他有難,我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我回京中,盡量絆住熊迎,只是如此一來我便不能兼顧你們這邊,若有變故,就修書給我,你……”他頓了頓,深深看江照裏一眼,“你們萬要保重。”

江照裏從他的神色語氣中,感受到風雨欲來的壓迫。

“好,拜托了。”

……

陳家村已經很久沒有晴日,蓄勢已久的大雨終於落下,來勢洶洶,整片山林都在狂風下娑娑作響,無數枝葉零落,平日被厚厚枯枝敗葉掩藏的泥沼在巨大的雨水沖刷下露出原貌,動物們早已躲藏起來,群山在灰敗的天色下褪去生機盎然的表象,顯現出真實、危機四伏的底色。

江照裏的心情如同這沈重的天氣一般糟糕,她有預感,熊迎不會給他們太多緩沖的時間。

他快馬加鞭,一個月就能抵達京城,之後便是翻舊案,帶著人馬過來,也就是說,她最多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來準備。

可她能準備什麽?

她一介草民,無權無勢,拿什麽對抗位高權重的熊迎?

難道他們的出路就只有離開陳家村,然後開始亡命天涯的生活嗎?

她不斷思考這些問題,卻始終沒個答案,只能先處理手頭上其他事情。

那日呂寧枝殺她未果,卻叫錢珠玉徹底看清了她的真面目,當時錢珠玉離她很近,一個不甚便會被刺傷。

再加上被推落水一事,錢前勃然大怒,熊迎一走便抓了呂寧枝回去。

經此一遭,呂家是徹底完蛋了。

之後錢珠玉對她的態度變得非常奇怪,或打著感謝的名義,或打著看望許茂的名義,時不時就要來找她,還送了不少珠釵首飾,直到開始下雨才不再過來。

江照裏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讓許茂和陳子爍也跟著回縣城,接下來幾月私塾要停學,並讓陳家村暫時歇業,不接待任何游客。村民們和以前一樣對她言聽計從,只是看她的眼神到底多了點道不清說不明的東西,總是對著她欲言又止,待她回看又迅速躲閃眼神走了。

江照裏知道他們是想問褚允執身份的事情,時至今日,她終於明白過來當初褚允執說的那句整個陳家村只有他們是外來者的背後深意。

因而她也不解釋,只是言簡意賅地將事情一一交代,包括將來不測來臨時他們只需做旁觀者,保護好自身,別的什麽都別管。

她不想牽連到無辜之人。

這些事情做完後,江照裏便待在家裏。

褚含章那晚受了很大驚嚇,吹了半宿冷風被林聿青送回家,撐著沒睡一直等到江照裏和褚允執回來,然後抱著江照裏就開始哭。

江照裏心疼壞了,又是抱又是哄才勉強安撫好小孩,然而效果甚微,小孩接連幾夜都做了噩夢,半夜驚醒哭著“嫂嫂”“嫂嫂”地喊個不停。

褚允執的房間在小孩隔壁,很快察覺動靜,抱著小孩來敲她的房門。

江照裏睡得不沈,聽見敲門聲和哭聲連忙起身披了件外袍,一打開門褚含章就沖她張開手臂要抱。

“嫂嫂……”

褚允執披散著頭發,只著中衣,看樣子也是睡到一半被吵醒。

他無奈道:“他鬧著要見你,我哄過了,沒用。”

江照裏從他懷裏接過褚含章,一邊抱進屋內一邊輕言輕語安撫:“嫂嫂在呢,不怕啊。”

他比以前沈了許多,江照裏抱著有些吃力,就把人往自己床上放。

褚含章卻眼淚汪汪地抱著她不撒手,“嫂嫂別走。”

“我不走,你睡,我陪著你。”

褚含章任性道:“我要嫂嫂陪我睡!”

江照裏聞言就去看褚允執,出乎意料的,他沒反對。

她想了想,應道:“好。”

褚含章這才撒手,“那嫂嫂睡裏面。”

江照裏還是應好,隨即脫了鞋子爬到床上,褚含章立馬貼到她身側,像是小獸圈地一樣試圖把江照裏圈在最裏頭,而後對站著的褚允執道:“哥哥也來!”

褚允執一頓,轉身走出房門,正當褚含章以為他不同意要下床去叫他之際,他拿著一床被子回來了。

他將被子鋪在床上,對褚含章道:“你同我睡一床。沒得商量。”

“喔。”褚含章悶悶應了,心不甘情不願地鉆進了這床被子。

褚允執熄了蠟燭,也上床躺好。

其實一張床躺三個人有些擁擠,但誰也不在意這個。

室內靜默瞬息,褚含章小聲開口:“嫂嫂,我想聽你講故事。”

江照裏就從2876裏調出寓言大全,隨便挑了一個徐徐道來。

“從前,有一只烏鴉……”

她語調溫和,褚含章很快睡著了,一只手從被窩裏伸出來抓著她的被角,江照裏將他的手放回被子裏掖好,等了一會兒室內依舊安靜,就以為褚允執也睡著了,於是闔眼準備入睡。

昏昏欲睡之際,耳畔忽然響起褚允執的聲音。

褚允執輕聲道:“你還沒告訴我,你的答案。”

什麽答案?

江照裏楞了一下,然後想起來那日褚允執問她以後。

她不由翻身側躺著面對褚允執,黑暗中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側臉,張嘴欲言,褚允執又開口了。

“你不必急著回答我。那日是我心切失了分寸,現在想來,我應該先告訴你一些事情,再問你是否情願。”

靜謐的黑夜裏,江照裏聽了一個不長的故事。

大閔二十七年,鎮國侯奉當今聖上之命,赴邊關驅韃虜,三年數役,收覆十二城,自此享譽天下萬民讚嘆,凱旋回朝後深受嘉獎,龍心大悅,賜良田美酒奇珍異寶無數。

但鮮花美酒於戰功赫赫的鎮國侯而言,不過錦上添花。

鎮國侯與當今聖上一母同胞,自幼感情甚篤,一人尚武一人崇文。後來政局動蕩,為了幫助兄長謀奪皇位,鎮國侯年少參軍,跟著當時的大將軍東征西戰,很快坐到了執掌三軍的位子。

手握軍權,扶持兄長登基就成了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往後數年,他不斷攻城略池,為聖上擴展疆土,毫不誇張地說,如今大閔的大半江山都是鎮國候打出來的。

勞苦功高,忠心耿耿,無數褒詞加身,而他與聖上兄友弟恭,在當時更是盛極一時的佳話。

然而有句話叫物極必反,盛極必衰。

大閔三十年,鎮國侯的人生軌跡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他班師回京沒多久,韃虜卷土重來,如有神助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次攻占了邊關十二城。聖上勃然大怒,在慶功宴上責問鎮國侯何故。

這時有人進言,說鎮國侯通敵叛國,有謀逆之心,先是營造出奪回十二城的假象,目的是迷惑聖上,在慶功宴上伺機發動兵變,奪取皇位。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鎮國侯怒斥那人滿口胡言,聖上亦是不信。

可那人不慌不忙,讓聖上派親信去搜鎮國侯府,這一搜,還真搜出了龍袍和玉璽。

聖上震驚失語,恰在這時,鎮國侯的左右手率著親兵圍攻天子殿。

一夜混亂過後,進言之人率領禦林軍制服了鎮國侯親兵。

鐵證如山,盡管鎮國侯一再說自己是冤枉的,聖上也不再信他了。

再後來,鎮國侯被斬首於眾,親眷流放各地。他的親兵更是被株連九族,世代為賤籍。

那幾個月,京中日日有人斬首,鮮血蜿蜒數裏,血腥味彌久不散,已經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

江照裏聽完,眉頭緊鎖。

這個故事有太多漏洞了。

鎮國侯多年來立於不敗之地,絕對不是一個莽夫,他想篡位怎麽會采用那樣一個粗糙的計劃?

私自制造龍袍和玉璽更是多此一舉,簡直是做了一個活把柄出來。

還有禦林軍怎麽可能在一個文官的帶領下於一夜之間制服了鎮國侯手下多年浴血奮戰的精銳部隊?他們是全員打了興奮劑麽?

整個故事聽下來,她怎麽覺得那個慶功宴就是個鴻門宴?

她正思索著,忽然意識到褚允執講完之後安靜了很久。

猶豫著小聲喚道:“二郎?”

褚允執嗯了一聲,頓了片刻,又道:“鎮國侯,是我和一一的父親。”

江照裏呼吸一滯,失去了思考能力。

“那個時候我娘還懷著一一,爹被判刑的消息傳來,她受驚難產,生下一一就去了。”褚允執接著道,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爹死後,我們被流放,過程中出了意外,所有人都死了,我和一一還有大哥,流離輾轉,最後到了這裏。”

短短幾句話,江照裏卻足以想象出其中的驚心動魄。

原來褚允執的過去是這樣的,原來這就是壓著他多年的東西。

——那是數萬條的人命啊。

“還有一件事,褚大原來是我爹的暗衛首領,戶籍上除了名,你與他的婚契不作數。”

這事實在讓江照裏始料未及,她睜大了眼,驚愕地看著褚允執。

她受了這麽多聲嫂嫂,原來是假的?

“對不起,瞞了你這麽久。”

江照裏抿著唇,一句‘沒關系’梗在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

“我只是……”褚允執頓了半天,也沒說完後半句話。

兩個人之間安靜了很久,他才緩緩道:“我要做一件事。”

江照裏瞬間猜到他要做什麽,她沒說話,知道褚允執還沒說完。

“這件事可能會讓我喪命。”

“……”

“可我還是想……”

“……”

“想日日見到你。”

“……”

褚允執終於側身面對江照裏,道:“小裏,你可願?”

他屏息等著江照裏的回答。

江照裏始終沈默,沈默得不像她。

褚允執最終等到的,是她翻身過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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